注：本文写于2011年11月，转载请注明出处。

《东邪西毒》（Ashes of Time）与《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The Swordman II）是我最喜爱的两部武侠片。一直以来都想为它们写点东西，没想到一拖就拖到现在。一个波士顿初冬的晚上，以贝多芬田园交响曲为背景，坐在可以俯瞰Broadway的窗边，突然有了动笔的冲动。像这样的写作，对我而言是百分之百的享受，感觉是心中想说的话不断地通过自己的指尖倾泻而出。这样的文字，其实是写给自己看的。

《东邪西毒》与《东方不败》都改编于金庸的小说，但其实都在最大限度上偏离了原著。简言之，就是把金庸设置的故事情节、人物关系与环境编了一个框，而装进框里的都是导演自己的私货。虽然这两部电影金庸本人并不喜欢，但我一直认为是电影史上最经典的改编。
 

那么，这两部电影都讲了些什么呢？

《东邪西毒》讲的是感情的纠结与无奈。西毒欧阳锋（张国荣饰）心爱的女人（张曼玉饰）嫁给了自己的哥哥，欧阳锋一怒之下出走，到戈壁滩上开了家酒店，做的其实是杀手的买卖。东邪黄药师（梁家辉饰）每年来看西毒一次，其实他是以此为由每年可以见西毒的嫂嫂一面。风流倜傥的黄药师可谓处处留情，他在无意中伤害了两个女人。第一个女人叫慕容嫣（慕容燕）（林青霞饰），感情过于丰富的她在误认为黄药师爱上自己之后，因为强烈的感情不能自己而分裂成两个人物，一个爱黄药师爱得死去活来，一个恨黄药师以至于要先杀之而后快，她甚至找欧阳锋帮忙。第二个女人是南帝段智兴（其实该人物并非南帝，是一个贫困潦倒的剑客，为了对仗的完整性，姑且用之）（梁朝伟饰）的老婆（刘嘉玲饰），剑客因此负气出走。剑客的视力逐渐衰退，一日流落至欧阳锋的酒店前，为了赚到返回老家看桃花（老婆的名字）的银子，接下对付强悍马贼的活计，最后因为眼盲而被马贼所杀。初出茅庐的北丐洪七公（张学友饰）血气方刚，为了一位只能提供一篮馊鸡蛋作为报酬的女子（杨采妮饰），悍然与马贼作战，不惜为此而断一指。之后，他带着女子离开欧阳锋的客栈，义无反顾地踏上闯荡江湖之路。欧阳锋的嫂嫂当年负气嫁给欧阳锋的哥哥，其实心中悔恨不已。每年之所以与黄药师见面，实则期待黄药师能够把自己的所在透露给欧阳锋。而黄药师出于自己的私心，并没有这样做。无奈之中红颜老去，欧阳锋的嫂嫂郁郁而终。黄药师不再拜访欧阳锋，欧阳锋最终也心灰意冷地烧了客栈，去往白驼山开始自己的称霸江湖之路。

如此复杂的故事与人物，其实想讲的道理很简单。心爱的人因为误会不能走到一起，而分开后的爱人又因为放不下架子而不能主动去消解误会，以至于咫尺天涯（西毒）。爱着别人，但别人不爱你，似乎这样的情感才格外刻骨铭心，哪怕是“醉生梦死酒”也不足以遣怀（东邪）。错误地放弃了感情，当自己悔悟后，曾经的心上人已经离自己而去，永远难以挽回（南帝）。只有任凭心中信念与血性的指引，去不计利害得失地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即使闯荡江湖也带上自己心爱的人，才能最终做到无怨无悔（北丐）。四个人物，诉说的是四段不同的情感经历。只可惜，这个世界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太多的人都是在获得与餍足、放弃与悔恨、嫉妒与失落、决绝与缱倦之间痛苦地挣扎。其实，自《东邪西毒》之后，王家卫拍了那么多影片，无非都是借不同的酒杯浇自己心中同一片块垒。
 

相比之下，《东方不败》更像一部武侠片，里面有令人炫目的武打设计。相比于十多年前沉迷于影片中的奇幻动作，这十多年来每每回顾此片，令自己最恋恋不舍的，还是其中令狐冲（李连杰饰）与东方不败（林青霞饰）之间难以形容但刻骨铭心的感情。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惊鸿一瞥，到第二次见面的水中共品美酒，再到第三次见面时两人在夜空中翱翔、在山崖边观月，东方不败一曲动人的箫声，李连杰吟出那样一首经典的诗歌。第四次见面时，东方不败让自己的爱姬在黑暗中与令狐冲有了肌肤之亲。世事如棋，到第五次见面时，两人已是在黑木崖生死相搏。
 

最大的误会在于，杀人如麻的东方不败在无意中伤害了令狐冲的师兄弟，以至于东方不败对谁都狠，对令狐冲却下不了手。令狐冲对谁都好，惟独对东方不败招招致命。在这样一种不对称的情境下，东方不败只有死亡。然而，她（他）死得那么美，裙裾飘飘地坠落山崖，唇边挂着鲜血，表情从最初的愤怒到最后的祥和，想必她在最后时刻已经参透了王图霸业笑谈中的秘密，原谅了自己的情郎，甘愿自己赴死。这个镜头，是林青霞留在我心目中无人能够超越的形象，包括她自己。

其实，《东方不败》其他几位女主角的表演也可圈可点。任盈盈（关之琳饰）一直在父亲、日月神教与令狐冲之间纠结。尽管她对令狐冲一往情深，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留下。她抱着瑶琴踯躅于岸边，看着令狐冲东渡扶桑的那一幕，当真是断人愁肠。而花瓶李嘉欣饰演的岳灵珊古灵精怪，非常可爱。她最后阴差阳错地成为最后的赢家，但想必令狐冲的心中，永远忘不了身着红衣、英气与妩媚共存的东方不败，以及眼里永远含着哀伤，含蓄内敛的蓝衣盈盈吧。
 

《东邪西毒》讲的是人永远被感情所挟裹所困所伤，得不到而懊恼，失去了而悔恨，伤害了而矜持，醒悟了而物是人非的故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然笑春风。《东方不败》讲的是人心与江湖的故事。所谓金盆洗手，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梦想。一旦你选择了剑客的人生，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江湖。“江湖就是人心，只要有人在，就有江湖”。当然，如何把握理想与现实，是选择两情相悦的小日子还是选择一统江湖的千秋霸业，影片也给出了开放性的答案。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所谓笑傲江湖，这正是其中的真意吧。

江湖是永远存在的。职场难道不是江湖吗？学术界难道不是江湖吗？人生难道不是江湖吗？或许，重要的不是你在江湖上混到的地位，重要的是你在江湖上遇到了哪些让你刻骨铭心的人，你又让另外哪些人刻骨铭心。无论是相爱，还是伤害。重要的是，你是选择让自己畅情适意地过浪子的生活呢，还是选择兢兢业业克勤克俭朝着虚妄的名利进发？本着这两部电影给我们的启示，答案或许是，无所谓。重要的不是你选择哪条道路，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说服自己。虽千万人，吾往矣，与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才是你不得不走上的二择一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