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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为FT中文网评论版主编徐瑾女士为笔者新著《危机、挑战与变革:未来十年中国经济的风险》撰写的书评,发表于《上海证券报》。

 

徐瑾

 

  对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持续高速增长的中国经济而言,减速不可避免。现在的问题在于,这场减速的终点在哪里?是类似日本那样柔软而漫长的二十余年探底,还是类似韩国那样剧烈清算后的触底回升?对于金融危机,我们总是猜得到开始,却猜不到结尾,甚至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前,多数主流学者对危机到来还毫无预测。可以说,金融危机毁灭了世界经济一次,也成全了危机之后的一代学人。毕竟,这一次金融危机的冲击,对经济学也不啻于一次理念大洗礼。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张明研究员的新著《危机、挑战与变革:未来十年中国经济的风险》也可视作金融危机冲击下的产物,全书一方面分析了全球金融危机的成因与影响,另一方面即分析了中国经济的当下症结,一一梳理危机可能爆发的路径。更宝贵的是,给出了不少应对危机的政策提议。对中国风险的梳理及应对思考,对去杠杆与防范金融危机的沙盘推演及历史类比,可说是给人启发最大的一部分。

  在一次访谈中谈及治学之路时,张明曾表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给全球国际金融研究造成了很大冲击,危机后系统性金融风险、宏观审慎监管、全球金融周期、政策溢出效应等问题的研究都明显加强。与之对应,他认为国内存在学术研究与政策研究有所脱节的问题,高校研究离政策、现实较为遥远,很多政策研究又缺乏严谨的学术研究支撑,而他的目标是“做接地气的、简洁但有说服力的研究,做有理论基础与实证分析支撑的政策研究。”

  对此,我也有较深感触:我们之所以对于金融危机爆发表现出如此之多的错误以及无知,原因在于金融与经济之间的隔阂。或者说,我们对金融的理解始终存在隔阂,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在于我们对货币理解不够,经济学家尤其如此。经济学往往把货币供给当做外生的产物,仅仅由央行决定,其作用仅仅是经济的面纱。再如对金融关系中最重要的利率,经济学将其视为由货币需求均衡所决定的价格,也往往被简单化地用凯恩斯的三种动机(交易、预防和投机)来解析――但从金融来理解利率,某种程度上利率应看成违约风险的估值,甚至可以说债务杠杆率的期权定价。

  作为“七五后”经济学家代表人物,张明早几年在关于人民币外汇储备的争论中即崭露头角,而其学术训练及理论体系的特点之一,即在于对于金融以及经济的全面把握。《危机、挑战与变革:未来十年中国经济的风险》正是将中国经济与全球金融结合起来,使以往有所隔阂的金融问题在国际背景下聚首。因此,我以为,在众说纷纭的当下,张明在国际金融危机演进的回顾、国际货币体系改革、金融监管与金融自由化、人民币汇率、中国经济去杠杆等问题上的意见很值得聆听。

  关于中国经济,除了批判问题之外,国人比较关心如何解决,张明书中有不少篇幅在谈解决思路。我个人认为,唯有全面理解危机成因,我们才能正确明白应对危机之道。这一点张明新著给予不少启发。他回忆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坏账周期的过程中,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例如通过发行特别国债、成立不良资产管理公司来处理不良贷款。在这个过程中,政府主要关注银行部门资产负债表的修复,而相对忽视了借款人的资产负债表修复。这一观察非常敏锐。我们今天很多金融系统存在的诸多问题,原因其实都在金融系统之外。从发放贷款的一端来看,银行等机构已受到诸多监管,固然可以做到更为审慎,可是如果整体环境不改变,那么银行的激励与理性还是会使信贷流向国有企业与僵尸企业,这也导致目前经济积重难返的局面。也正因此,未来可能要更为注意从贷款人一端去处理。也正因此,张明强调在下一轮坏账周期到来时,如何通过重振经济、提高企业利润率来提高企业的偿还债务能力,是与如何解决银行坏账同等重要的问题,他尤其提到日本的教训在于危机后通过各种措施,不让事实上丧失了竞争力的企业与银行倒闭,从而造就了一大批僵尸企业与僵尸银行,他认为这显著阻碍了日本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他为此呼吁中国政府不要努力去挽救那些本该倒闭的非系统重要性机构,当然同时应注意控制这些机构倒闭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美国的黄石公园广为人知,作为世界第一大国家公园,这样的地方最担心就是爆发火灾,因此对于火灾分外关心。但是有学者做了研究,结论却是如果爆发火灾频率加大,那么其实很少出现大的火灾,如果火灾爆发的频率减少,那么很可能会爆发不可收拾的火灾。这种情况,堪称黄石公园效应。问题在于,我国或许正走到了这样一个路口,陷入了某种黄石公园效应。正如张明所分析的那样,鉴于中国政府对宏观经济的强大掌控能力以及在实施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方面的巨大空间,再加上3万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造成中国政府有能力避免小型局部危机的爆发,结果就是,要么不爆发危机,要么就是一次系统性危机。

  张明的这一思路值得重视,尤其对比过去积极控制经济与遏制危机的思路。从历史来看,或许正是因为中国政府对于危机的零容忍态度,因此不太容易接受经济体一些稍微出格的事件,这才导致经济体各种刚性兑付以及债务堆积,致使我国经济陷入两难选择之中:要么在管制之下永远不爆发危机,要么就会爆发一场规模浩大的危机。

  宏观经济本身是个混沌系统,金融则更多以短期危机形式体现。就算我们可以应对危机,其实也难以一直抗衡经济的长期趋势。正如张明所总结的,昔日日本的问题在于人口老龄化的加剧、与亚洲邻国(例如韩国)相比竞争力的下降,以及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放缓。这三个问题,其实不仅是日本经济长期缺乏活力的根源,也是后发国家难以避免的发展路径之一,也并不是经济可以逆转的大趋势。当经济学的重力学原理发生作用时刻,或许提前预警以及安然接受,也是一种策略。否则,即使一时阻止了统计数字的恶化,也会带来长期的萧条。这是2009年四万亿政府投资给我们上的宝贵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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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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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国际投资研究室主任;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师、Asset Managers私募股权基金经理与平安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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