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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执政两年半以来,美国经济基本面向好,各项经济指标比较靓丽。今年一季度经济增长(按年率计)3.1%,去年全年是2.9%,均高于潜在增长率(市场大致认为美国经济的长期潜在增速约在1.8%上下);劳动力市场繁荣,刚刚发布的6月非农就业数据显示,失业率仅为3.7%,接近50年来最低,劳动参与率明显反弹;核心通胀率、非核心通胀率均在2%上下,基层老百姓工资也有所上涨;美元汇率延续强劲走势,股市高位盘整连创新高;房地产市场过去几年也发展得不错,已趋近2007年次贷危机爆发前的状态。
 
应该承认,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具有较强的逻辑一致性,为美国这一轮经济增长发挥了重要的刺激和推动作用。但他的经济政策过于追求短期可见的收益,也明显服务于笼络选民、收买选票、谋求连任的政治需要,为此不惜“下猛药”,缺少长期谋划,用“寅吃卯粮”来形容并不为过。下面,我从五个角度具体谈谈看法。
 
首先是财政政策。特朗普财政政策的最大动作是实施大规模税收减免,重点在于减免企业所得税,并通过改变税制引导美国的跨国企业把海外留存收益汇回本土。他的基本思路是,通过减税来刺激美国企业投资,把获得的收益用于再投资,并为美国的金融体系创造利好。美国国内支持和反对这一政策的人都比较多,支持者夸赞特朗普成功地为美国企业减负,有效地刺激了经济增长,反对者担心大规模减税会导致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急剧扩大,美国老百姓迟早会为之埋单。
 
在财政政策方面,除税改外,特朗普还力推大规模基建。美国很多基础设施日益老化,的确需要一个大的基建方案,但由于从预算中拿不出钱来,共和、民主两党也一直无法达成完整共识,至今没有实质性推出,这有可能成为特朗普2020年竞选比较突出的议题。
 
其次是货币政策。特朗普上台时,美联储主席是珍妮特·耶伦,两人意见不和,特朗普经常公开指责美联储,当经济增长表现不如预期时,就将之归咎于美联储。现在美联储主席换成了杰罗姆·鲍威尔,他与特朗普关系不错,最近美国有媒体披露两人每天都要通上几分钟的电话。传统上讲,美联储拥有制定货币政策的独立性,总统一般不加评论,更不能直接干预。现在,这种政策独立性受到了质疑,而今年以来美联储的风格也确实发生了“鹰转鸽”的重大变化。6月中旬美联储召开了一次议息会议,鲍威尔释放出经济数据不好就一定会降息的信号。过去美联储往往要等经济明显显示减速迹象后才开始降息,这次却不太一样,美国经济的表现仍相当不错,所以有评论将美联储最近释放的信号定义为“预防性降息”。路透社的调查显示,美国市场上大概有四分之三的人认为7月份美联储会一次性降息50个基点,四分之一的人认为会降25个基点。
 
第三是汇率。小布什执政时期,美国政府明确支持强势美元政策,以期留住更多资本并利好股市、房市,其影响持续至今。特朗普上台后,经常对美元指数发表评论,认为美元汇率“过高”。这是因为他非常看重贸易问题,希望减少美国的巨额逆差,而过高的汇率不利于他的有关努力。此外,他也经常利用汇率问题向其它国家施压,威胁要将它们列入“汇率操纵国”清单,尽管在此方面施压的力度不如奥巴马政府。未来一段时间他可能继续拿中国的汇率政策说事儿,防止中方通过人民币对美元的贬值来平抑在贸易战中增加的成本。所以说,特朗普的汇率政策是与贸易政策密切关联的。但他也还没有完全想好强美元政策和弱美元政策到底哪个更有利于美国,也害怕美元贬得过快可能导致资本外流并对美国股市产生不利影响。所以他对美元的态度是首鼠两端的,希望既不要太强,也不要太弱。
 
第四是贸易政策。调整贸易政策是特朗普的施政重点之一,基调是反对自由贸易,强调公平贸易,聚焦美国与主要贸易伙伴之间的经济关系是否“公平”。在贸易政策方面,特朗普可以说是“利”字当头、四面出击,敲打了很多国家,中国自然首当其冲,其它摩擦对象包括欧元区和日本、墨西哥、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越南,几乎打了个遍。特朗普与奥巴马处理对外贸易不平衡问题的手段的最大区别在于,后者希望通过再造全球贸易投资体系向中国施压,在全球推动“三个T”,即,与不同区域的国家商谈《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国际服务贸易协定》(TISA),如果都谈成了,就脱离世界贸易组织而构筑起新的贸易投资体系、规则和标准。特朗普则退出了TPP,同时重谈北美自贸协定和与日本、韩国等国的双边贸易协定,绕开多边安排直接向对手施压。特朗普一直认为中国在双边贸易中获得了不公正的优势,认为中国通过向本国企业提供补贴以获得贸易优势,所以就必须针对中国输美产品加征关税。其逻辑非常简单粗暴,政策几乎没有底线。他觉得中兴、华为这样的企业“背靠中国政府”获得竞争优势,还以各种手段从美国“窃取”核心技术,所以以这些企业“违反公平竞争原则”为由,出台强硬措施加以遏制。
 
第五是股票市场。在特朗普之前,基本上没有美国总统会拿股市做文章,把股市上扬说成是自己的执政业绩,自然也不会有选民把股市下跌归咎于“总统的无能”。而去年美股达到历史高点,特朗普自夸说这是他治理经济成功的表现,这其实是他给自己挖了个坑。现在美股已连涨九年,明显形成泡沫,不可能永远“屡创新高”,总有泡沫破裂的一天,事实上2018年以来已经发生了两次显著调整。市场对何时会发生大的调整莫衷一是,但普遍承认今年下半年到明年年底是高风险时段。既然特朗普公开宣称美股上涨是他的政绩,也就意味着将来美股如果发生大的震荡,股民也会怪罪于他,所以特朗普特别害怕股市崩掉,尤其不愿股市在他竞选谋连任期间剧烈波动,这也是为什么他继续向美联储施压,不希望美联储收紧货币政策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比较高的资产价格再维持上一段时间,至少在他成功连任之前不要出大问题。然而资产价格,特别是发达国家的资产价格,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该波动还是要波动的。
 
目前美国经济基本面的确是比较强劲的,处在一个相当长的增长周期里。繁荣是真实的,特朗普的各项经济政策也的确起到了直接而明显的刺激作用。但这轮增长周期是早在特朗普上台之前就产生了的,奥巴马时期的量化宽松政策为之打下了基础,因此并不能将之完全归功于特朗普。
 
现在美国市场上对经济重陷衰退的忧虑正在累积,有数据表明美国的消费增速、制造业投资增速开始显示疲态,存在近期内显著下滑的可能性;对外贸易逆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仍在扩大;股市一旦发生重大调整,可能推动经济加速转入下行轨道。特朗普将宏观政策和资产价格捆绑起来的做法是有风险的,美国经济和金融市场的下行压力会在未来一年半内越来越明显,进而给他谋求连任的努力带来较大不确定性。而美国经济这一次一旦重返下行周期,在当前的内外条件下,估计也会像这一轮增长一样,将会持续较长时间。
 
注:本文为笔者参加《世界知识》杂志组织的圆桌讨论的发言纪要,已经笔者本人审阅。转载请务必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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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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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国际投资研究室主任;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师、Asset Managers私募股权基金经理与平安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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